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
2021年底,我国灵活就业人员已达2亿人左右,
如今,这一数据仍处于上升趋势。
对于庞大的灵活就业、待就业群体来说,
他们需要自行缴纳社保,
其中养老保险与医疗保险占据大头,
而在北京、上海等城市,
二者不能分开缴纳,
社保因此成了“就业困难”群体中
一笔昂贵的支出。
以上海为例,
3月前灵活就业人员每月最低缴费2555.8元,
与2690元的最低月工资几乎持平。
一条采访了3位断缴社保的年轻人,
他们中,有人在裸辞之后成为长期的“待业青年”,
有人失去了高薪工作,
加上部分地区社保基数上涨,
断缴是他们无奈的选择。
“社保曾是我意识里安全感的象征,
但在收入不稳定的情况下,
它成了切实的生活重担。”
相比之下,绑定在社保上的
买车、买房、落户、子女入学,
在他们不确定的生活里,
不再拥有优先级。
撰文:韩嘉琪
:陈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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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辞后,小糖去大理生活了小半年
小糖,95年,北京,自由撰稿人
待业3年后,我决定断掉我的社保。
2020年的最后一天,我从上一家公司裸辞了。离职的时候,老板劝我拿完年终奖再走,但我毅然回绝了。回过头看,当时的我对未来怀有不可思议的信心,觉得自己以后会在北京买房、落户,老了以后还会领退休金。
我当时的计划是休息一段时间就入职工作,所以从没想过“断缴社保”这个选项。还记得我妈听闻我离职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断水断电不能断社保啊。
非北京户籍不能以灵活就业者的身份缴纳社保,所以我就在网上找了一家代缴社保的公司,每个月的五险一金加起来2500多元,手续费100元一个月。如果按年交,手续费是可以打5折的,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找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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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社会保险基金行政监督办法》开始施行
办法明确,社保挂靠代缴属于违法行为
但在北京, 外地户籍的个人不允许以灵活就业人员形式参保,这意味着“挂靠”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裸辞之前,我几乎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休息。我一直在媒体工作,上班和休息之间没有明晰的界限,下班之后也要采访、写稿,我的生活持续地在选题与选题之间来回沉浸,没有什么喘息。连我换工作的空窗期也不会超过一周。
当时,我特别想能“不带任何目的”地去看待这个世界,我不想再把我的朋友和周围的世界当成选题来看了,所以我想要一场彻底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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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糖在大理租住的小院
于是我去大理生活了小半年。但休假期间,我的两位至亲相继离世。我患上了焦虑症、惊恐症,焦虑的时候会胃反流,生理性地呕吐;心理焦虑也导致我的免疫力变差,我会时不时地发低烧。
回北京以后,我开始寻求心理治疗。每周,我会去北大三院,一家三甲公立医院的心理门诊做治疗。医保报销过后,一次心理治疗只要44块钱。
所以当时我觉得,为了这份医保,“忍痛”交着社保也是值得的。
由于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我成了一位自由撰稿人。当自由收入很不稳定,选题多的时候,一个月可能有两三万的收入,但有的月份,可能几乎没什么进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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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写稿的日子,小糖会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
我在北京的房租一个月3000元,加上水电网,吃饭、日常的活动开支,一不小心就过万了。每当我纠结要不要停缴社保的时候,网上的帖子就会告诉你断缴社保带来的各种危害。
所以我想,能交就交,好像只要我还交得起社保,我的日子就没有过得那么差。社保成了我不稳定的生活里,一个“维持稳定”的象征。
但其实每次交这笔钱,我都会延迟到缴费的截止当天才把这个钱交上。在一个人收入不稳定的状态下,每个月还要省出这么多钱存给几十年后的养老金和眼下我基本用不到的医保。我想,这3000块钱还能干挺多其他事啊。
直到去年,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我一直在跳摇摆舞,它已经成了我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舞动肢体令人快乐,也让我接纳自己、感受真实的自己,我甚至不需要心理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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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已经成了小糖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跳舞是很花钱的,尤其跳到后面,你要上更高级别的课,甚至还要去国外跳舞。去年3月,我特别想去瑞典参加一场摇摆舞活动,但是旅费就要上万元,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每个月的大头支出——社保。
我以前一直有很强的生存焦虑,但我逐渐发现,也许破除我生存焦虑的方法就是当我把存款花没了、把社保断掉的时候,让自己感受那种“无”的感觉。如果我能面对这种“无”,我才能真正地解决我的生存焦虑。
另一方面,我们所在的社会不可能像恒温箱一样,它是一直在变动的。如果你向外追求稳定,恐怕只会不断地失望。
去年7月,我终于决定放弃社保缴纳。对现在的我来说,生活的“稳定”不是来源于交着一份社保,而是来自内心——我可以稳定地面对困难,稳定地面对意外,稳定地面对变化,我想我已经有了这种内心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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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厂上班的日子里,郑帆随手拍的景色
郑帆,90年,北京,创业初期
去年年底,我决定把自己交了快10年的社保停掉。我是一个风险厌恶型的人,所以断缴社保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
2013年大学毕业后,我成了一名北漂,先后在两家大厂工作过。2022年,大厂裁员潮汹涌而来,我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落户对大部分北漂来说都遥不可及,我身边能落户的大多也都是“80后”。由于非北京户籍不能以个人名义缴纳社保,2023年,我就注册了一家公司,把社保挂靠在了自己的公司,当时刚好也想尝试自己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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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后,郑帆带全家从北京搬去了保定
每个月,社保的个人部分和公司要缴纳的部分,都得我自掏腰包,按照北京市最低的标准缴纳,一个月的“五险”也要2400元。对于一个业务刚刚起步的小公司来说,我一整年的营收也只有10几万元,其中有近3万块要用于社保支出,这就像在我身体上扎了一个小针,不算很疼,但总会让人感到不太舒服。
捆绑在社保上的约束条件很多,难免戳中人的“软肋”。我结婚了,也有孩子,我一个人的决定其实会影响到一家人。
在北京,买房、买车,需要连续缴纳5年社保;积分落户,要考察社保缴费年限;对于非京籍人士,如果孩子要在北京入学,也有五花八门的连续缴纳社保的条件。
连续缴纳社保的时间越长,沉没成本越高,因为一旦断掉,“连续性”就要归零。过去十年里,我只有工作第一年断缴过一两个月的社保,之后我连续交了整整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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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帆曾经在北京东坝(东五环外)摇到了共有产权房,3.7万/㎡,但后来选择放弃
但理性分析下来,这几条“约束”对我来说并没有真正的威胁。
2019年那会儿,我曾经动过买房的念头,当时我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也有一个楼盘摇上了号,我计算了房子的投入产出比,抛去银行利息、供需市场的不确定性,以及考虑到房子的低流通性,自己未来能赚到的钱可能并不多,再加上我不想锁定自己的生活,每个月背负一两万的房贷,所以就放弃了买房的打算。至于在北京摇号买车牌,中签的概率简直和买彩票一样低。
关于孩子未来的读书问题,我没有觉得非要让孩子在北京上学不可。2022年失业以后,我全家搬去了保定,离北京2个小时的车程。逃离北京以后,空气、环境都变好了,我和爱人也省去了无效社交,平时工作能更加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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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当前人口出生率持续下跌,预计10年后将步入超老龄化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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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以后,郑帆不再和上班的人保持相同节奏
我是90年的,刚好赶上“65岁退休”,这意味着我能拿到养老金的时间在不断推迟。所以,手握现金能让我更有安全感。我把自己的资产做了一系列的理财配置,基金、股票、保险。
我买了重疾险和增额终身寿险,保额在50万左右,算是比较基础的。我并不迷信商业保险,保险公司自身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也有保险公司暴雷了、倒闭了的新闻。
所以我觉得与其买那么多保险,还不如自己直接学理财,往基金经理的方向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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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体检,郑帆过去10年在北京看病的全部支出只有几千块
说到断缴医保,我是有一点赌注心态的。过去10年,我看病的钱加起来总共就几千块,但我交的医保钱差不多有几十万了。
我目前理财的目标是,让自己储蓄的养老金在退休以后能实现3~5倍的收益。当然,最重要的解决方案还是对自己脑力、身体的持续投资。
我平时会有意识地锻炼身体,提高免疫力。周末的时候我会跑步、骑山地自骑车,半天骑50多公里,之前我参加过环青海湖骑车,3天骑了360多公里。
我经常回想起《漫长的季节》里面的那句话,“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并不知情”,我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感知,去提前面对未来不可预估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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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后,许飞去了厦门、香港等城市穷游
许飞,97年,上海,待业一年
去年4月,我从广告公司辞职以后,我的社保就断掉了,到现在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
断缴社保的原因很简单,我的存款不支持。我刚辞职的时候,非上海户籍还不能以个人名义缴纳社保,只能在网上找公司代缴;一个月后,新政策颁布后,“外地人”可以用灵活就业人员的身份缴纳社保,其中包括两类,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
按照上海最低的缴纳基数计算,灵活就业人员一个月最少要交养老保险1754.4元,医疗保险840.65元,加起来近2600块,一年就是3万块的支出。如果以这个速度,我前两年工作的存款很快就要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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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中心3000元/月的单间
都说“沪币”高贵,有博主计算在上海市中心一个月最低的生活成本要7000元。目前我一个月的房租是3000块,住的是上海市中心“老破小”的单间,15平方米,厕所在套外。每周我都会在买菜软件上囤一个星期的菜,不会超过100元。我出门从不打车,也很少坐地铁,基本都是骑自行车或者走路。我平时也不买衣服,有需要的话就去闲鱼上淘二手衣。
即使我不出门吃饭、不买咖啡、不去酒吧,物欲极低,但加上房租,一个月的生活费也要4000多块钱,这基本是在上海生活的最低限度了。如果加上社保,一个月7000块就没了。
断缴社保会影响一个人落户、买房、买车,影响这些社会意义上认为给人“安全感”的东西。但说实话,我不在乎。在我看来,落户、买房、买车这些所谓稳固的东西只是给你售卖一种希望、一种梦想,他们希望你把一辈子押注在这些东西上,然后告诉你会拥有更多的保障、更好的资源,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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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飞每周的伙食费不超过100元,她经常挑选买一送一的冷冻食品
我从来不会觉得我的人生价值要跟房子车子挂钩,房子只是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方。如果真的只是想买房,去鹤岗买房不行吗?
我自认为是那种风险系数挺高的人,不喜欢按部就班,我会去挑战一些东西,你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消极抵抗。
我老家是安徽的,大学读的是师范类专业,大学毕业后,我有一个进编制当老师的机会,但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我不结婚,不想要小孩,也没有非要留在上海的执念,今天我在上海,也许明年我就不在了。我想,我需要的是现金,是工作能力,是把交社保的钱拿来体验人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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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飞制作的游戏界面
辞职以后,我一直都在学习各种技能,我自学了3D Environment,未来我可能会当一名游戏行业的数字游民。
我还很年轻,没有多余的钱能够让我去想养老的问题。但总体上来说,我对未来是非常悲观的,既然大家都不想生小孩,未来等我们老了还是得靠自己。
对于断缴医保,我身体蛮健康的,到现在没有生过什么病,基本没去过医院。我不怕意外到来,我一直觉得“老天要收你命,你是没办法的”。
每一个人都恐惧未知,但我们做出的选择却不一样。面对断缴社保,我的想法是“这又死不了”,与其死死抱着一份工作,抱着一份保险,忐忑不安地活着,还不如干脆赌一把,活在当下,又有什么不好。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结伴,现实中多少焦虑症患者选择把自己关在隔音房间以逃避现实?
注:本文为虚构素材,并不代表任何机构和个人的真实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