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三国（10）

董卓废帝专政，袁绍袁术曹操感觉不妙，立刻出逃。

地球人都知道，像袁曹这样在社会上有极高威望的人，无论跑到哪里，登高一呼，那支持者绝对大把大把的。所以董卓决定在路上干掉这三个人，为此不仅下达了悬赏通缉令，而且密探啊刺客啊大把大把的派，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曹操一看自己的“标名肖像”贴的全国各地到处都是，知名度进一步提升到了妇孺皆知的程度，心里也不知该欢喜还是忧，于是改名换姓、变易容貌，专挑乡间小路，一路向东，展开了一场如伍子胥奔吴般惊心动魄的逃亡。

赶了好几日路到成皋，曹操已是人困马乏，忽想起自己有个老朋友叫吕伯奢的住在这里，他家应该可以放心留宿，于是主动上门拜访，结果一敲门发现老吕不在，而吕家五个儿子曹操全不认识，他们虽然热情迎进曹操，但曹操心里直打鼓。

怎么办？成皋乃洛阳东面门户虎牢关所在、董卓重兵把守之地。可千万不能在这里泄露了行藏，曹操是走又不好意思走，留又留的很勉强，正不知所措，吕家五个儿子带领家丁们做一件事儿（注1），让草木皆兵的曹操确认自己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于是横下心肠，一口气手刃击杀数人，连夜逃离。

伍子胥一夜白头，曹操一夜杀人，过关不好过啊！

凄迷的夜色中，曹操策马狂奔，眼泪被风吹着向后飞洒，心头一股凄怆凝结不去，道不尽的自责与无奈，口中只得咬碎钢牙：“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这就是曹操，一辈子在负我、负人之间纠结，终究未能通脱，原来早有阴影。

双手一旦沾满鲜血，只有再见，我的青葱岁月（注2）。

曹操如惊弓之鸟，又连赶了好几日路，来到中牟县。过了中牟县境，就是自己好兄弟陈留郡太守张邈的地盘（注3），再加把劲就安全了！

可惜，曹操这把劲没撑住，还是在一个亭长的盘查下泄露了行藏，被群乡兵绑送到县衙关押起来。曹操长吁短叹，觉得自己龙游浅水，竟在一个亭长手里翻了船，真丢死人也。

此时曹操的悬赏通缉令早已发到了中牟，面对这条肥的流油的大鱼，县功曹（县属吏，主管人事及其他政务）富贵不能淫，认为值此乱世之秋，实不宜拘天下雄俊，何况是自己一向仰慕的偶像曹操，于是劝说县令将其释放。

这一段经典桥段后来被《三国演义》大加演绎了以后，在民间广泛流传，甚至还被改编成了著名京剧“捉放曹”。但根据《三国志·任峻传》的记载，这位中牟县令并不是《三国演义》里说的陈宫，而是叫杨原；而这位不知名的功曹则很可能就是后来大兴屯田的名臣任峻。数月之后，曹操向东攻打董卓，任峻便劝说杨原等人归附了曹操，曹操大喜，上表任峻为骑都尉，并将自己的从妹嫁给任峻，对其甚为亲信。任峻后来还成为曹操手下最早的一批封侯，封都亭侯，封邑三百户，如此厚遇，我看也有很大的成分是为了报恩吧。

其实，杨原与任峻放过曹操，也与东汉的政治风俗有关，此二人大概也是党人出身，对党人有着天然的阶级感情。而在东汉两次党锢之祸中，有大批党人官员不顾朝廷诏令掩护、窝藏被朝廷追捕的党人政治犯，甚至弃官与对方一起逃亡。足见当时党人是相当具有斗争精神的，董卓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总之，曹操算是又逃过了一劫，于是向两位同道表示了感谢，然后拨马继续东行，终于安全找到张邈，并在他的帮助下，开始招兵买马武装起义，串联群雄，诛董勤王！

曹操一路逃的这么惊险，殊不知另外两位袁氏兄弟却一点事儿没有。原来，董卓最信任的两位谋士周毖、伍琼其实暗地里也是袁氏的小弟，他们假意效忠董卓，却力劝其道：“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今急购之，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董卓被忽悠住了，于是拜袁绍为渤海太守，封邟乡侯；袁术则直接继承了叔叔的后将军职（袁隗已转任太傅），二兄弟高官厚禄，意气昂扬，比起曹操如逃难般狼狈至此，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陈留乃兖州第一大郡，下辖17县，人口繁盛（鼎盛时有八十六万多），乃当今天子（刘协原为陈留王）即位前的封地，又临近洛阳，正是招兵买马的好地方。而陈留太守张邈此人，少以侠闻，振穷救急，倾家无爱，士多归之，被列为党人“八厨”之一。这个“厨”，不是厨师的意思，言能以财救人也。宋范成大《致政孙从政挽词》言：“重道几三叟，轻财似八厨。”总之张邈此人，相当有钱，也相当慷慨，所以曹操希望与他联合，共同出钱，拉起一支正义之师不成问题。

曹操本没什么钱的，他那些俸禄还不够他结交、接济朋友，不过他爹大贪官曹嵩很有钱。董卓之乱后，曹嵩知道事情要坏，就散尽家财，换成金银细软，一部分分给曹操；另一部分曹嵩则装了一百多车，带着离开老家谯县，向东逃往琅琊避难。

如此，曹操便有了一大笔钱，得以首举义旗，最终招得兵将五千人。

消息传出，曹操老家的族人，包括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休、曹仁、曹纯，也先后赶来给曹操撑场子，曹操纷纷予以重用，这可都是他的子弟兵，最得他亲信，只要创业阶段没死没跑，到最后都是牛人。

不过谋士出自其中的却不多。天下初乱，文人们反应总是比较慢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曹操这种散财舍家的勇气。

当然，袁绍老早就建好了自己的智囊团，而且正是他和他的智囊团搞出来的这场乱世。曹操的队伍有武无文，要加油了。

不过在陈留本地，倒有一文人，对曹操做到了倾囊相助。这个人就是卫玆。

卫兹，字子许。陈留襄邑（今河南睢县）首富。为人有大节，明虑渊深，规略宏远。可谓有才又有财，更重要的是，在群雄之中，他最看好曹操，并对外大力宣称：“平天下者，必此人也。”于是散尽家财，资助曹操换来大量钱粮与兵马，并言：“乱生久矣，非兵无以整之。兵之兴者，自今始矣。”曹操大喜，直呼卫兹就是自己的邓禹啊。

可是，就算了卫兹的资助，曹操起兵还是起的很艰难。袁绍、张邈、刘表、刘岱等人至少还有朝廷封的封疆大吏的官职，可以在地方上直接征税招人；可曹操弃官逃亡后，无官无权没地盘，当然也就没有钱粮赋税，他自己拉起这五千人马，最后也需自己负责筹措军饷，虽然开始有曹家与卫兹的财团支持，张邈也会支持一些，但毕竟军队花钱如流水，没几个月曹操就撑不下去了，无奈之下竟想了个歪招。原来，汉代流行厚葬，王侯将相的陵寝简直就是地下金库，如今天下大乱，盗匪兵痞横行，活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还管死人作甚，与其像袁术、吕布那样靠掠夺百姓来发军饷，不如去打死人的主意，于是曹操不走寻常路，开启了他的盗墓生涯。

曹操早期的这点破事儿，后来被袁绍手下御用文人陈琳抓住了小辫子，在《讨曹操檄》上大做文章道：“操欲迷夺时明，杜绝言路，擅收立杀，不俟报国。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兄弟），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害民，毒施人鬼！”何为发丘中郎将？就是发现寻找坟丘的将领，摸金校尉就不用解释了，直接带兵下墓坑摸金宝的首领。

陈琳的文笔确实不错，一番舆论攻击，不仅让曹操身败名裂，也让如今流行的盗墓小说里多了曹操这么一位盗墓贼祖师爷。不过，必须指出的是，曹操盗墓之事，只有陈琳《讨曹操檄》这一条孤证，其他正史杂史野史都未曾提及，而陈琳代表了曹操死敌袁绍，他这篇檄文恐有造谣抹黑夸大其词之嫌。当然，《三国志·魏志·文帝纪》引曹丕《终制》云：“丧乱以来，汉氏诸陵无不发掘，至乃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是焚如之刑，岂不重痛哉！”可见确实很多汉陵被盗掘了，但未必是曹操干的（否则曹丕恐怕也不会这么大方的说出来）。《三国志·魏志·董卓传》云：“（董卓）焚烧洛阳宫室，悉发掘陵墓，取宝物。”可见这事儿大多是董卓凉州军干的。另外，三国时还有一位真正的盗墓大师也被世人忽视了，他就是吴大帝孙权，只可惜孙权一生都在南方，所以盗的都是级别稍次的南方王侯墓葬，如吴王阖闾墓、长沙王吴芮墓、南越王赵婴齐墓等，而且此人盗墓似乎并不是为了军饷，而纯粹是因为爱好珍宝甚至木材，格局低到不行，却很少被人诟病，足见文人笔对舆论之影响，令人感叹。

据《元和郡县志》：“秦皇凿山以求（吴王阖闾墓）珍异，莫知所在；孙权穿之亦无所得。”

《三国志·魏书·诸葛诞传》注引郭颁《世语》：“黄初末，吴人发长沙王吴芮冢，以其砖於临湘为孙坚立庙。”

刘宋沈怀远《南越志》：“孙权时闻（南越王赵）佗墓多以异宝为殉，乃发卒数千人，寻掘其冢，竟不可得。次掘（赵）婴齐墓，得玉玺、金印、铜剑之属，而佗墓卒无所知者。”

注1：这个故事并不见《三国志》正文，而见于裴松之注引的三条史料，一是王沈的《魏书》，一是西晋郭颁的《世语》，一是东晋孙盛的《杂记》。而三个版本说法都不一样，《魏书》作为官修正史，认为是吕伯奢儿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故曹操杀之；而《世语》《杂记》两本野史则认为是曹操自己疑神疑鬼错杀好人。正史与野史说法不同，两部野史具体细节也不一样，总之众说纷纭，真实情况如何，恐怕只有曹操自己知道了。

注2：无论哪一则史料，曹操最多只犯了误杀罪，按照汉儒“原心定罪”的传统，过失杀人的罪过是很小的。但小说《三国演义》中增加曹操在明知误杀后又杀了吕伯奢的情节，并增加了陈宫这个目击者，让曹操的奸雄形象更加动人心魄，也让陈宫从追随者到背叛者的悲剧一生更为令人扼腕。

注3：从《三国志·武帝纪》来看，曹操似乎离开洛阳，就直奔陈留了，但从另外一些史料的蛛丝马迹来看，曹操在奔往陈留之前，似乎还去过老家沛国联系诸曹夏侯以及招兵买马。另外《三国志·曹真传》及注引《魏书》还记载说，曹操在起兵时曾回到谯县与曹真的生父曹邵一同“募徒众”，被豫州刺史黄琬打击（豫州治谯县），曹邵遇害，曹操这才收养了丧父的曹真。《武帝纪》注引《曹瞒传》也记载，当时的沛相袁忠亦一度想用法律来惩治曹操，而沛国名士桓邵也很轻视曹操，总之此时谯沛一带的政治环境与社会舆论并不支持曹操在此招兵，曹操这才跑去陈留投奔了张邈。

公众号主笔简介：

朱晖，文史作家，笔名闲乐生，中国古代名将狂热爱好者与研究者，王者荣耀专家团顾问，“凯叔讲故事”之《凯叔三国演义》及《三国博物学》历史与文学顾问，专注中国古代战争史领域十余年，出版历史作品近两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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