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孔月昕

｜马吉英

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3月19日，熊猫不走蛋糕公司陷入“倒闭”风波3天后，熊猫不走的高管、股东等人终于协商出了三个解决方案：1、将区域承包出去；2、寻找同行并购；3、寻求融资或借贷。

据接近该公司管理层的知情人士透露，熊猫不走经过了数天慌乱之后，各城市经理及股东等管理层终于找到方向，试图解决问题。

而这家网红蛋糕公司从“老板失联疑似跑路”，到呈现员工讨薪、供应商喊话还债等“倒闭”之相，就发生在短短的2天时间内，让人猝不及防。

3月16日下午，微博@熊猫不走蛋糕发消息讨薪，称熊猫不走创始人杨振华于3月15日失联，数千员工三四个月工资未发，社保公积金断缴，且公司钉钉群也被突然解散，他们迫于无奈只能网络发声。

来源：微博截图

而员工在微博讨薪的起因，源于网上流传的一张截图。据称，熊猫不走创始人杨振华在公司群里发布了一条公告，表示因为自己决策失误，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公司停业以及个人破产。个人已无力偿还债务，建议股东、合作供应商等尽快走法律途径维权。

来源：网络截图

这条公告让不了解公司真实情况的基层员工陷入巨大恐慌，而创始人的失联再次加剧了员工的消极情绪。官微讨薪的消息也很快将熊猫不走送到微博、百度等多个平台的热搜上。

熊猫不走成立于2017年，总部位于惠州，以全直营、线上下单、专人配送、“熊猫”上门表演的模式，在一众新消费品牌中异军突起。2020年，熊猫不走曾公开年营收已达到8亿元。公司曾获得头头是道、IDG资本和XVC等机构的三轮融资。目前，熊猫不走已进驻北京、广州、深圳、杭州、成都等24座城市，拥有超2000万用户。

3月18日，创始人杨振华回应媒体，否认“失联”，称在筹钱给员工发工资，拖欠薪资、供应商货款、消费者储值卡共计约6000多万元。

有接近杨振华的知情人士表示，他这几天确实在积极想办法筹款解决问题，“失联”是因为太多人打电话或发信息谩骂他，让他无法正常处理事务，所以不得不拒绝回复绝大多数消息，希望外界能给他一点时间，理清楚问题如何解决。

3月18日下午，身处惠州的熊猫不走员工表示，杨振华似乎现身惠州劳动仲裁大厅，跟官方沟通解决问题。而高层也向基层员工透露，股东将对杨振华追责。

陷入混乱

2023年，熊猫不走传出了要将总部从惠州搬到杭州的消息。

周琦就是在这期间被招进公司的，但入职她后发现，总部迟迟没有搬到杭州，这令她有点失望。

到了年底，熊猫不走开始发不出工资了。周琦告诉《中国企业家》：“管理层安抚我们基层员工，表示2、3月是淡季，很快就好了。”包括周琦在内的大部分基层员工接受了这一说法。

但工资拖欠不发，持续了3、4个月，一直到公司解散钉钉群，员工们才意识到公司可能真的要倒闭了，工资也可能要不回来了。

这一切对周琦来说非常难以置信，公司解散前一天，他们还在正常办公。而在3月15日晚上，公司副总裁召集各个分公司以及总部员工开会，通知他们，第二天正常复工，让全部24个城市门店运转起来，将每日的营收全部优先拿给在职员工发工资、缴纳房租水电费，想维持公司正常运营。

到了3月16日下午，高层通知复工失败，杨振华随即发文、解散公司群。身处惠州总部的员工也在当天进入杨振华本人的办公室后，发现内部已没有任何贵重物品。

对老板“跑路”的担忧，让众多员工迅速寻求劳动仲裁。3月18日上午，周琦也前往了杭州劳动仲裁机构。各种消费者、供应商、员工维权群也拉了起来。

深圳市一家熊猫不走的果汁供应商表示，熊猫不走拖欠他们货款已近4个月，金额大概有5万多元，他们曾数次上门催收，但对方一直不予配合。另一家同样位于深圳的供应商则表示，他们公司已对熊猫不走欠款事件启动法律程序。

在各个社交平台上，也不断有供应商出面表示想要维权。抖音的一位熊猫不走员工发布的此次事件相关视频下面，有几位供应商表示熊猫不走分别欠了他们30~80万元不等的货款。有员工表示，总部以及数个分公司的办公电脑都被人搬走抵债。

杭州办公楼也被物业封锁，据物业称，熊猫不走欠了30万物业费。“我们员工的个人物品也无法取走。”周琦说。

另一方面，不少消费者反馈，3月17日，熊猫不走的线上平台、直播间依然可以下单，消费者也可以继续购买储值卡，但下单后并没有人派送。

在用户和员工的举报投诉下，各门店和平台到17日晚才显示暂停营业。有消费者在维权群里表示，自己刚定了第二天（18日）送到的蛋糕，结果就看到消息说熊猫不走前一天就倒闭了。

来源：消费者截图

面对重重乱象，几位熊猫不走的员工表示，股东高管集体沉默，3月18日当天及之前都联系不上。周琦挨个给认识的高层打电话发信息，发现自己被拉黑了，收到的唯一一句回复是：“我是受害者，去找杨振华。”甚至公司法人姚秀华也表示自己在维权。

曾在熊猫不走担任中层的李吉也一直在关注前公司的消息，他表示，2023年年底，他就从内部人士了解到公司的现金流运转出现问题。今年年初，他就预判到公司可能有倒闭风险。

但谁也没想到“将倾的大厦”会倒得这么快。“我以为至少还会坚持一两个月。”李吉告诉《中国企业家》，“股东、管理层也一直在想办法自救，如果多一个月时间转圜说不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杨振华不应该这个时机发公告的。”

据李吉了解，杨振华发布公告前，公司大部分中高层乃至法人，完全不知道他的这一操作，“发布之前至少他应该跟高层开一个内部会议，商讨一下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爆出来，导致大家难以收场。”

内忧外患

有人早早嗅到危机的气息。

2019年11月，熊猫不走对外公布完成pre-A轮融资，本轮投资方为头头是道投资基金。融资进来后，有了更多现金流的熊猫不走，一改之前用自有资金发展的模式，即一家店赚钱后再开一家发展节奏，开始加快扩张速度；另一方面，创始人在资方建议下，邀请了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

在熊猫不走前联合创始人罗春彦看来，2019年底，他就开始对公司的发展和管理感到有点不安。

“团队至此进入了比较狂热的状态，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早期‘日拱一卒、功不唐捐’的‘守正出奇’策略慢慢被稀释。”罗春彦说。

罗春彦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则表示，当时公司内部狂热到部分人在自己的手臂上纹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几个字。李吉也证实了这一说法，不过他表示这是几位高管个人的行为。

但新的职业经理人以及其他互联网领域的高管进入公司后，整个公司文化受到很大挑战。“他们执行的是打气文化，每天给自己加油打气。”在李吉看来，这些高管在原公司的管理方式，不一定适合熊猫不走，导致对公司的管理架构产生了影响。

2019年年底，在快速扩张的策略指引下，熊猫不走同时向武汉、杭州、深圳等城市进军拓展市场。

刚刚选址租下店面、派遣先批员工抵达武汉筹划开业等事宜后，公司内部就听说武汉疫情暴发，决定立刻中止业务拓展，召回了开拓市场的员工，“后来发现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我们只好先让武汉的员工回去休息，当时不但店没开起来没有收入，我们还要承担房租、工资的支出”。

2021年底，熊猫不走认为到了“抄底”的时机，趁着房租低时北上，快速拿下了北京、上海、无锡、南昌、郑州、西安、太原等一二线城市的店面。但没想到，黑天鹅再度出现。

2022年上半年，多地门店无法正常经营，房租、工资的支出导致熊猫不走众多分公司出现亏损。上海的门店更是没开多久，就被迫关闭了。

有媒体报道称，一位熊猫不走前员工表示，在北京、上海、郑州、西安、南昌等城市，门店一直是亏损状态，从开业到公司倒闭，都是靠着其他盈利的城市输血，勉强维持。

2021年前，熊猫不走的现金流以及发展情况还比较良性，2023年后，熊猫不走经过调整，比较好的城市也能做到每年200万元的流水，实现盈亏平衡。“熊猫不走现在在长沙、重庆、广州、成都等南方城市经营得很好，如果我们当初坚决一点砍掉亏损的城市，只做10个（正向盈利）城市，一年也能赚到两三千万元，公司是不会出现问题的。”罗春彦表示。

错误判断带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外部无法输血，内部造血不足，直接导致熊猫不走难以偿还疫情期间欠下的债务，为后来的现金流断裂埋下了诱因。

作为中层的李吉在2021年也觉得扩张速度太快了，疫情期间靠融资烧钱换空间有点不契合实际。他曾几次给杨振华本人提建议，但意识到杨振华本人对于管理的“固执己见”后，他也不敢再说了。

在罗春彦看来，除了前几年的战略失误外，几次较为重要的舆论风波，熊猫不走内部“大意”地没有重视，导致品牌美誉度大受影响。

正如多家媒体报道的，熊猫不走曾两次被315点名“影子店”（线上显示有店铺可以下单，实际地址并没有真实门店）的问题，对此，罗春彦解释道，“熊猫不走当时采取每个城市配备一个中央厨房、n个加工点，N个配送点（1+n+N）的模式运营，部分网点因配送量不足被合并至单量较大的配送点统一配送。”

内忧外患之下，原本“起手牌”不错的熊猫不走，陷入深渊。

新消费泡沫破灭

熊猫不走只是新消费泡沫破灭的一个品牌缩影。

创始人杨振华将“熊猫不走不仅卖蛋糕，更是送快乐”作为核心理念营销后，“熊猫”上门送蛋糕并表演的模式重新定义了蛋糕的消费场景。

来源：官网截图

这一模式在跑通几年后，已经出现不少模仿者，仅名字相似的“熊猫xx”蛋糕品牌就有好几个，部分品牌还会在熊猫不走的官方账号下评论拉客，其服务模式和熊猫不走也十分雷同。

另一方面，网红品牌还有一个挑战是，品牌和产品护城河难以建立。李吉也坦承，熊猫不走后来在新品研发的投入远不如前。

当下，新消费竞争已经进入极致的“质价比”阶段。尼尔森IQ发布的《2023年中国消费者洞察暨2024年展望》报告显示，43%的中国受访者表示将严格把控整体花费金额，37%的人将改变消费方式寻求最优价格或更低价产品。

同时，融资环境也不再乐观，烧钱换流量和销量的方式更是彻底行不通了。从公开信息看，2021年9月完成1亿元B轮融资后，熊猫不走再也没有拿到新融资，疫情期间的负债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

头头是道基金是熊猫不走的投资方之一，在其投资组合中，包括认养一头牛、毛戈平、林清轩、钟薛高、熊猫不走蛋糕等新消费品牌。头头是道基金管理合伙人姚臻在2023年初接受采访时曾表示，大家也感受到消费有一些遇冷，一方面是因为融资环境不好，另一方面就是融完钱后大家都开始大刀阔斧地干。但实际上在疫情等外部环境的影响下，企业继续沿用原来大投入做电商、组织调整、迅速开店的逻辑并不那么合适，所以2022年对于很多初创消费品公司打击比较大。

姚臻团队内部复盘时也发现，企业节奏和市场发展节奏是否match也很重要。当企业节奏和大行情节奏基本一致，不管是融资还是快速开拓业务，容错率就高，但如果不一致，容错率就会很低。

不管是创业者还是投资人，如何在泡沫破灭时保全自身，都是其需要思考的命题。

文中周琦、李吉为化名

参考资料：

《太突然！全国门店暂停营业！不少人“刚下了单”……》，广州日报

《熊猫不走3年卖600万个蛋糕：一年营收8亿，私域占7成！》，见实

《投资毛戈平、钟薛高、大希地……，头头是道基金姚臻：退潮后的消费投资指向何方？》，浪潮新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