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41年初,隆非洲军刚刚踏上北非战场时,隆美尔就告诫部下:沙漠地区作战不在乎攻占几座城镇,重要的是消灭敌方的机动力量。在之后近一年的作战中,隆美尔都在秉持着上述原则。即使是长期围困托布鲁克,原因也是那里有英军的重兵。
“非洲军”中的德籍将领对隆美尔的作战原则都表示赞同,但他们在执行具体行动时很难适应上司的节奏。隆美尔打仗不知疲倦,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比他年轻得多的官兵也能和他一样,仅此一点就让部下们苦不堪言。
高级将领最受不了的是隆美尔天马行空般的临场指挥。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隆美尔又不接受别人的反驳,如果你胆敢挑战他的权威,那就准备遣送回国吧。因为隆美尔的靠山是希特勒,谁又能撼动?
意大利人就不那么理解隆美尔了。1941年初,隆美尔率领第5轻装师抵达的黎波里时,意军统帅部赋予他的任务是帮助北非意军止住后撤、站稳脚跟,守住的黎波里塔尼亚地区。所以当得知隆美尔主动向昔兰尼加地区进攻后,驻北非意军总司令加里波尔蒂就赶到前线,命令隆美尔停止进攻,撤回阿盖拉防线。
1941年12月,非洲集团军在托布鲁克耗尽进攻力量后,隆美尔决定后撤,保住剩余的力量,以图日后反攻。但意军高层再次站出来反对,前线意军将领则提出退守托布鲁克以西50公里处的加扎拉防线。如果能守住这里,就可以保住大半个昔兰尼加。
加扎拉防线此时只有不到20公里宽,一侧靠海,一侧深入沙漠。隆美尔不敢把部队停在这里,因为英国人可以进入沙漠,绕到防线身后。非洲集团军已经耗尽了装甲部队,英军的坦克如果深入己方纵深,结局完全可以预见。
隆美尔没有理会意大利人的要求,下令部队果断西撤。
“十字军行动”一役让隆美尔愈发重视后勤补给。年初时他曾向德军统帅部提出给自己两个装甲军,他就能让德国人把苏伊士运河踩在脚下。当哈尔德反问他“如何保证这么多人的后勤”时,隆美尔只是轻蔑地回怼道:“那是陆军总部的事情。”
现在看来,当初的想法多么幼稚。
撤退时,隆美尔把家当收拾得相当利索。第90轻装师用反坦克炮火有效阻止了犹豫不决的英军,其余部队则拉走所有能够带走的物资,仓库和没有修复好的坦克则全部炸毁。据说仅被德军炸毁的坦克就达几百辆之多,其中包括己方和缴获的受损坦克。至于撤退途中无法开动的坦克和汽车,也一并炸毁,决不能留给英国人。
撤退的第一站是班加西。时值冬季,也是昔兰尼加地区的雨季。暴雨说来就来,随后就是洪水泛滥。双方的机场都被雨水浸泡着,飞机无法起飞。英国人原本有空中优势,所以大雨对他们不利。
“老天爷”的恩惠还不止于此。英国人的坦克也被无数条临时形成的河流阻挡,而且还要对付德军撤退时埋设的雷场。英军北非战区司令奥钦莱克既不想白白损失自己的装备,也忌惮隆美尔随时可能的反扑,所以他命令部队不要追击得太紧。
在班加西,德国人抢劫了自己的仓库。士兵们砸开库门时,发现里面是前线几乎见不到的黄油、蜜饯和酒。这些奢侈品让官兵们愤怒了,原来后方过得这么舒坦,而他们在沙漠里苦苦挨过了几个月。
仓库里还有堆积如山的肉、巧克力和耐储存的土豆。士兵们先填饱自己的肚子,然后把卡车装满,剩下的则用大火“孝敬给了上帝”。
隆美尔对这种违纪行为不以为然,在写给家人的信中他还自豪地说:“英军没有在班加西切断我们,也没有在那里找到一滴汽油或一粒粮食,为此他们感到极其失望。”
隆美尔没有一直跟随部队行动,他抽空回了一趟柏林。1941年12月的德军第一次感受到了严寒,相比于北非的溃败,东线战局更让希特勒忧心。
隆美尔没有见到元首,后者正忙着处置从莫斯科和顿巴斯撤回来的将军们。不过希特勒对隆美尔还是相当宽容,他给东线下达了“禁止撤退,就地组织防御”的命令,但他却允许非洲集团军“撤到一个安全的防线”后面。隆美尔返回北非前,他给隆美尔送去了一封私信:“……我知道,在新的一年里,我仍然可以相信我的装甲兵团。”
还是在班加西,隆美尔在码头接收到了第一批补充装备——22辆马克4型坦克,它们可以装备一个完整的坦克连。
隆美尔原打算在班加西以南约120公里处的阿杰达比亚构筑一条防线。现在他手上有12门88毫米高射炮,按照以往1比10的作战效能计算,这些高射炮可以击毁英军120辆坦克。
不过令他烦心的是没有人能担当防线的指挥官。第90轻装师师长不久前在撤退时被飞机炸死,第15装甲师师长西尔科阵亡,第21装甲师师长在“十字军行动”中被英军俘虏。非洲装甲军军长克鲁威尔则患上了黄疸病。
为了迷惑追击的英军,隆美尔找到了意大利非洲军司令卡瓦莱罗。后者曾力主坚守加扎拉防线,他的部队在“十字军行动”中表现可圈可点,即便在隆美尔下令后撤时,还痛扁了一顿英国人。
他坚持不能后退,并当着隆美尔的面称“昔兰尼加的丢失,对意大利将是一颗定时炸弹。”隆美尔听后则回应道:“如果现在不撤退,那连的黎波里塔尼亚也保不住,丢失了的黎波里塔尼亚将是更大一颗政治炸弹。”
结果二人不欢而散。
隆美尔这次找来卡瓦莱罗是让意大利人造一些假的88毫米高射炮。几天后,当他视察意军阵地时,发现“宝贵”的88毫米炮就摆在显眼的位置上。隆美尔应该是忘记了先前的命令,冲着意大利军官们就是一顿怒火喷张。
当他得知那些大炮是涂了油漆的木头时,又惊讶于意大利人的手艺——竟然自己这样的老手都给欺骗了。于是,他赶紧向意军指挥官道了歉。
1941年12月底,非洲装甲军军长克鲁威尔带病出院,接管部队。
此时英军第7装甲师正从班加西南下追击,所属的第4和第22旅以平行路线推进,中间则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克鲁威尔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战机,他将手上全部的50辆坦克集中在一起,从英军两个坦克旅的缺口处向北突击,轻易地将他们分割成两段。在对第22旅发动的突袭中,英国人的100辆坦克损失了60多辆,英军第4装甲旅则赶紧撤回了班加西。
此战彻底止住了英军追击的脚步,第7装甲师也不得不返回埃及休整。
不过隆美尔还是觉得阿杰达比亚不利于防御,这里距离巴尔迪亚公路太远,不利于后勤供应。于是他命令部队继续西撤,返回阿盖拉防线。
英国人填补了空缺,奥钦莱克用新西兰师、印度师和和刚从英国调来的第1装甲师建立了一条临时防线。至此,北非战场恢复了平静,双方都躲在自己的防线里面,没有人主动实施进攻。
对于英国人来说有两个不利因素。其一是他们的补给线大大拉长了。英国人没有能力在前线养活太多的部队,第8集团军主力则陆续返回埃及。
其二是日本在12月初偷袭珍珠港,导致太平洋战争爆发。对于英国人来说,日本人将美国直接卷入战争是长期利好,但是带来的短期痛苦却必须承受。1941年12月8日,也就是珍珠港事件爆发的第二天,日军登陆马来半岛,向英军驻远东部队发动进攻。
12月10日,被派往新加坡的英国海军“Z舰队”奉命出航,阻止日军登陆。结果在马来半岛东北海域遭遇日军陆海航空兵,旗舰“威尔士亲王”战列舰、重巡洋舰“反击”号被击沉,舰队司令菲利普斯中将阵亡。
在陆地上,10余万英军面对5万多日军溃不成军,一路败退到新加坡。与此同时,日军两个师团从泰国向西越过泰缅边境,向仰光进军。
此时英国陆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都云集在北非,丘吉尔不得不命令奥钦莱克抽出一部分兵力增援远东。与此同时,澳大利亚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决定把海外军队调回国内。
这样一来,隆美尔的压力骤然减轻,他又嗅到了新的战机。
隆美尔一直在反思北非战局得失。过去他太看重出其不意、先发制人,现在他则愈发看中后勤。1942年新年伊始,得益于补给线大幅缩短,非洲集团军的坦克数量回升到150辆,大概是一个装甲师的水平。空军的实力迅速补强,“两栖元帅”凯塞林就任南部战区总司令后,德国空军第10航空队进驻意大利。英国人在地中海扎下的钉子——马耳他岛,每天都要经受炸弹的洗礼。德国的潜艇部队也进入地中海,袭击往来的盟国船只。随之产生的效果是轴心国军队的海上运输能力显著增强,油料、弹药源源不断地交给了非洲集团军。
这一次隆美尔没有立即采取行动,他希望自己的“小家伙”能给他送来更明确的信息。
“小家伙”是意大利情报部门结下的果实。战前意大利人把一名特工安插进美国驻罗马大使馆担任司机。1941年8月,这个人成功地打开了美国武官诺尔曼·菲克斯上校的保险柜,将美国外交机构使用的“黑色密码”本盗取。
意大利人十分慷慨,他们把这颗果实克隆了一份,送给德国盟友。从此以后,德国情报部门就掌握了美国外交官之间往来加密电报的全部。
美国驻开罗武官名叫弗兰克·菲勒斯。此人在任上非常称职,他对英国海军地中海舰队和北非战区所有的事情都感兴趣,对方为了维护美英同盟之间的亲密关系,也对其毫无保留。
菲勒斯几乎每天都给国内递交一份报告,涉及的极为广泛——英军兵力,增援、装备、士气;奥钦莱克的作战计划、实施能力;高级指挥官的兴趣、指挥特点;地中海舰队的战术、后勤能力,空军机场的位置等等。
这些绝密信息通过“黑色密码”传回了国内,也全部被柏林截获。隆美尔手下有一个无线电监听队,领导他们的是西波姆上尉。柏林方面会在第一时间把“黑色密码”送来的情报转发给西波姆,整个过程往往不会超过6个小时。
当然英国人干得也不坏,他们设在英国本土的“超级机密”小组也总是给丘吉尔带来惊喜。
隆美尔计算着双方的实力变化,虽然自己只有150辆坦克,但英军的坦克数量也不过300多辆,而且昔兰尼加地区的英军就像一年前一样,分散在各处要塞。很显然他们没有汲取上一次的教训。
1942年1月18日,隆美尔拜访非洲装甲军军长路德维希·克鲁威尔。后者仍然身体虚弱,躺在病床上就剩下一个躯壳。以他的病情,完全有资格返回德国国内接受治疗,但他坚持和自己的士兵们待在一起。
见到隆美尔后,克鲁威尔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反攻就要开始了。
隆美尔简要介绍了自己的计划,克鲁威尔不仅表示赞同,内心还有一丝感动,因为隆美尔每次做出重大决定前,很少征求部下的意见。
除了几个关键指挥官,隆美尔没有扩大反攻计划的知情范围,包括德军统帅部和意军的高级将领。在他看来这样的行动指望不了意大利军队,必须完全依仗德军。陆军统帅部的老爷们也只会对他指手画脚。
1月20日夜,隆美尔下令:烧掉阿盖拉海岸一带的民房,并且用炸药炸掉布雷加港停靠的几艘破旧船只。根据常识,德军采取这样的行动就预示着他们又要撤退了。
可怜的英国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