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栾保群便携手现任香港中文大学（深圳）道扬书院院长吕宗力，共同致力于搜集整理民间诸神的相关材料，并出版了开先河之作——《中国民间诸神》。历经数十年的研究积累，栾保群在新作《众神归位》中精心构建了一部包罗万象的诸神谱系，从至高无上的玉皇大帝到水火雷电、鱼龙百虫，各路神仙尽收其中。借此新年之际，界面文化特别邀请栾保群先生分享那些富有年味的神灵故事。
在《众神归位》一书中，栾保群对龙的地位提出了颠覆性的见解。他指出，人们通常认为龙是神圣至高无上的存在，但在历史的不同阶段，这一观念其实有着显著差异。秦汉以后，尤其是在明清两朝，龙作为帝王象征，被一部分人尊崇至极；与此同时，在明代的一些文学作品如“神魔小说”中，龙王的形象却被贬低甚至丑化，孙悟空与哪吒的故事恰恰体现了平民百姓对于龙威严的挑战和不满。此外，“龙生九子”的俗语背后，也隐藏着民间对皇族子孙繁衍不息且鱼肉百姓现象的讽刺与怨恨。
栾保群进一步阐述了龙在远古时期的地位并不崇高，曾被视为可驾驭、可供食用的生物，直到后来才逐渐与皇权挂钩。现代人对龙的崇拜，则更多源于一种错觉，特别是在海外华人歌手在春晚演唱《龙的传人》后，许多人误将自己视为“龙的传人”，并将龙视作中华民族的象征。然而，实际上龙的象征意义历来只局限于皇室成员，与普通百姓并无直接关联。
提及门神，栾保群强调门神的民俗性质远远超过信仰性质，因此门神的选择具有相当大的随意性。古代关于门神的起源多指向“神荼郁垒”，然而将其由守护鬼门的角色转化为看守人间门户则显得有些牵强。现实中，普通百姓家庭贴上门神的作用有限，更多时候门神图像只是作为门画装饰，如四川绵竹和上海年画中的戏曲小说人物形象。而在一些大户人家的大门上，才会见到秦琼、尉迟恭这样的武将门神画像，以求心理上的震慑效果。过年时，人们常去城隍庙祈福许愿，比如上海的城隍庙就常被介绍为道教宫观。栾保群对此提出异议，认为城隍信仰实则是先于道教存在的，而后道教才努力将其纳入自己的体系之中。事实上，城隍庙和土地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道观，管理庙宇的人士虽然装扮类似道士，但他们主要职责在于收取香火钱，并不具备道教修行者的身份。像上海城隍供奉的春申君黄歇、金山大王霍光或是近代的秦裕伯等人，均与道教无关。
栾保群还提到，如今很多地方在介绍寺庙中的神祇时，往往简单粗暴地将非佛教的神祇划归为道教范畴，这种一刀切的做法并不准确。诸如石家庄毗卢寺内的山神水神、花木之神、雷公电母等，其实都是源自民间信仰的神祇，并非道教专属。相较于道教信徒在整个民族中的小部分比例，民间信仰的覆盖面更为广泛，许多神祇即使在佛教或道教体系中并无信仰价值，但在民间信仰中却占据了主角位置。
总结来说，尽管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宗教被认为是佛道二家，二者之间也曾有过争斗与融合的历史，但势力最大的其实是根植于民间、充满烟火气与世俗化的民间信仰。无论是神还是鬼，其本质大多与人的生死轮回紧密相连，且多源于人们对现实世界的需求与期望。即使是被冠以佛道名号的济公、吕洞宾等人物，剥去外衣之后，他们更像是行走江湖的术士、巫师或侠客。这表明中国的民间信仰深深植根于现实生活，反映出广大民众最真实的心灵寄托和精神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