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商务部部长雷蒙多最近有一个公开讲话。经过修饰之后，于2024年2月26日公布在美国商务部的网站上。

我看了这个讲话的视频，也看了美国商务部网站上的讲话文本。鉴于我研究产业，也非常关注芯片产业，所以不能不关注美国的芯片产业政策及其对中国的影响。

《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毛泽东说“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尽管我们并不认为美国是敌人，但肯定是对手，而且，是美国先把中国视为对手。

美国的《芯片与科学法案》于2022年8月9日生效，2023年9月22日，美国商务部发布了《芯片与科学法案》国家安全保护措施的最终规则。

雷蒙多的讲话，实际上在这个法案和实施规则的前提下，解说了美国“芯片战争”的阳谋，她详细描述了美国如何对芯片产业进行扶持以及进展状况。

因此，我记录下雷蒙多讲话的要点，并附上一些思考。

雷蒙多用“春天来了，所以我穿着亮色的衣服”作为开场，我觉得她说的春天，恐怕不仅仅是自然四季的春天。

我把她的讲话归纳为以下几点。

一、去年2月，商务部启动了“美国芯片法案”的资金申请。今天美国的芯片计划，堪比60年前美苏太空竞赛。当时在肯尼迪总统的领导下，美国的学术界、工业界和政府团结一致，确保美国在创新前沿的位置，美国最终胜利了。

今天在芯片领域也需要如此，以再次巩固美国在全球技术竞赛中的领导地位。

二、芯片极其重要、无处不在。芯片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从早上醒来到上床睡觉。美国在AI领域领先，AI需要千千万万颗芯片，仅训练一个人工智能模型就需要数万颗芯片；美国在芯片设计上也领先，但是美国目前不制造芯片。

美国需要在美国制造芯片，需要在美国培养更多的芯片（尤其是芯片制造）人才。

三、中国正展示自己的雄心壮志，越来越雄心勃勃地致力于提高本国的芯片产量。

四、美国一年前提出了芯片产业发展计划，商务部在极短的时间内，组建了一个有200多人的芯片项目办公室。他们堪称世界一流团队，成员都拥有数十年的各种工作经验，是政府、投资、投行、产业、研究、学术界的资深人士，并且拥有技术和政策制定的经验以及成功实施大型项目的纪录。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目前成果卓著。

五、在拜登总统签署了芯片法案之后，为了实现国家安全的目标，在我们还没有对私营部门投出1美元之前，我们国家的私营部门已经宣布了对半导体产业约2000亿美元的投资计划。

六、9个州响应芯片法案，制定了针对半导体产业的新的经济发展计划，提供配套资金和其他具有放大效应的各种支持方案；位于19个州的50个社区学院宣布了新的支持半导体产业的人才培养计划。

我们还需要培养高中生掌握必要的技能，以从事半导体产业所需要的工作。

七、政府与学术界合作成立了国家半导体技术中心（NSTC），解决美国芯片制造生态系统所面临的各种挑战。

八、美国商务部从对芯片制造业补贴的390亿美元总预算中先拿出280亿美元用于补贴尖端芯片制造，共收到600多份申请书，申请金额达到700亿美元。

但我们不会撒胡椒面，只会为了国家安全的目标进行具有针对性的投资。而且美国商务部优先考虑在2030年以前能够投入运营的项目，所有2030年以后建成的项目则不予以考虑。

目前，我们已经宣布了对当前和成熟的芯片公司的三项投资：BAE、MICROCHIP和GLOBAL FOUNDRIES，我们还会陆续宣布。

九、美国的计划是在2030年内生产全球产量20%的尖端逻辑芯片，尽管现在的产量为零。美国将成为从多晶硅生产到晶圆制造、再到芯片制造和先进封装等尖端芯片生产整个供应链的所在地。美国将至少拥有两个大型尖端逻辑芯片制造集群。

五到十年前，如果谈论芯片产业，我们讨论的可能是在亚洲哪一个国家进行扩张，现在各个公司只讨论在美国的哪一个州进行扩张。

十、如果美国芯片法案成功，到2030年，美国将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在自己的新的研究实验室发明新的芯片构架、为各种终端应用设计、由高薪的美国工人大规模制造，并在美国境内用最先进技术进行封装芯片的国家。

看完雷蒙多的这个讲话，我有以下几点思考。

一、雷蒙多高度重视美国的芯片产业，她把美国在芯片产业的全球竞争比喻成60年前的美苏太空竞赛，那时是美苏两国对抗的、敌对的战略竞争。此时，在这个讲话中，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对手是中国，只说了中国并不掩饰自己雄心勃勃的芯片生产制造，但其针对中国的意图是明显的。

美国在关于芯片政府补贴的实施细则中则明确规定，禁止获得补贴的企业到中国投资或者与中国公司合作，这将被视为“危害美国国家安全”。

二、当前全球芯片制造和封装的重要地区是中国台湾和韩国。这两个地区实际上都在美国的势力控制范围之内。台积电的第二大股东是美国公司，三星公司的第三大股东是美国公司，但美国仍然没有安全感，要把全球逻辑芯片（今后一定会包括存储芯片）产量的20%放在美国，并要在美国建立整个芯片产业完整的生态系统。

这一点令我十分感慨，因此我们更要考虑芯片产业的完整产业链、产业生态对于中国国家安全的重要性。

三、美国政府对于扶持美国芯片产业的政策目标、支持方法、投入金额、操作细则规定得十分明确细致。换一句话说，美国芯片战争的“阳谋”似乎很明确，很精细，很可操作。不知道在“阳谋”的背后还有没有“阴谋”？

但仅仅这个“阳谋”，就很值得它所针对的对手重视和应对。尽管美国芯片企业对美国政府非市场化“阳谋”的服从和配合程度还有待于观察。

四、美国政府对芯片产业的扶持政策更像计划经济国家，而中国对芯片产业的政策更像市场经济国家。例如美国的扶持是直接补贴，总体补贴金额为527亿美元，其中390亿是对扩建和新建芯片工厂（企业）的补贴，132亿是对研发和劳动力培养（研究机构、大学和社区学院）的补贴，5亿是对增强产业链（生态系统）的补贴。

中国政府的扶持政策是设立“国家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一期为1387.2亿元人民币，二期为2040.5亿元人民币，据说目前正在筹集第三期的投资基金。

我也查阅了中国各地方政府对芯片产业的扶持方案，大多数都是土地价格优惠、税收减免，等等。只有极少数省市标明了某种具体的小量金额奖励支持。

例如上海市对于销售收入首次超过5000万至10亿元人民币的芯片公司在不同阶段给予累计1500万元的奖励，再例如有几个市级政府对芯片研发和生产企业的投资金额可以给予总投资额10%-30%的补贴，但总金额一般不超过200、300万元人民币，最多的不超过500万元人民币，等等。

相比之下，美国政府的大额直接补贴似乎见效更快。

五、美国既然把中国列入当年美苏太空竞赛式的对手，并亮出“阳谋”，中国也应该积极应对，敢于亮剑。美苏在太空竞赛时几乎旗鼓相当，而此时的芯片竞争，中国与美国的实力差距其实很大，所以中国作为后发国家，赶超的决心和力度还应该更大一些。

因此，中国社会应当制定更加明确的战略目标、战略方案、战略措施。第一阶段的里程碑时点可能是2035年，第二阶段的里程碑时点可能是20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100周年之际。

中国也应当积极对芯片产业在研究、设计、制造、人才教育培养等生态系统的各个方面进行直接的政府补贴，中国政府有必要、也有能力对芯片产业的生态系统进行直接补贴，以直接补贴撬动各种投资、拉动各种市场化的支持方法。补贴金额和操作细则的设置可以借鉴参照美国政府，并形成更具有中国特色的系统方案。

最后，针对雷蒙多口口声声强调的芯片产业重要性，我认为芯片产业对于中国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对于美国的重要性。雷蒙多口口声声强调美国的国家安全，我认为相对于美国这样霸权成性的国家，中国更需要国家安全。因此，我们强烈地希望中国芯片产业奋起直追、自主强大。

No.5686 原创首发文章｜ 何志毅

：清华大学全球产业研究院首席专家，北京大学教授。‍

开白名单 duanyu_H｜图片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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