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日本AI漫画家正在演示如何用AI制作漫画,他戴手套来保护自己的身份。(视觉中国图)
一张调侃图在网络流传:左边是美国科技公司OpenAI的创始人、ChatGPT之父山姆·奥特曼,右边是清华大学博士李一舟,“代表作”是他推出的价值199元的AI付费课程“每个人的人工智能课”——标题赫然写着“中美两大AI巨头”。
而他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知识付费领域的头部主播。2023年ChatGPT4.0面世后,李一舟顺势推出AI付费课程。截至2024年3月5日,抖查查数据显示,李一舟售卖的其中一门AI课程“每个人的人工智能课”,近一年的销量为10万-25万,销售额高达2500万-5000万元。
OpenAI推出文生视频模型Sora后,李一舟紧跟热点,推出标题为“Sora背后的中美博弈”视频,同时在各大平台宣传卖课,引发大量关注。随着李一舟的爆火,有人质疑他并非专业出身,批评他的课程“水”“割韭菜”,也有人直指其“一舟智能”平台上的模型涉嫌侵权。舆论进一步发酵后,李一舟的AI课程被下架。
与此同时,在目前Sora模型还未开启公测的情况下,借由Sora名义进行课程售卖、培训的行为依旧层出不穷。
2月底,据媒体披露,不少人在知识社群“知识星球”上创建星球、提供知识服务,带有Sora关键词的星球已达四十余个,其中13个需付费才能加入,费用在几十到数百元不等;不少星球才刚刚成立,成员数量就已过百,收入预计近万元。另外,在二手交易平台闲鱼上,“Sora课程”等关键词下的商品数目一度超过百件,价格从几毛钱到上百元不等。
事件发酵后,相关平台屏蔽了相关搜索词。不过,在闲鱼上,“AI课程”关键词下的相关商品件数依旧为999+。除此之外,网易云课堂、知乎知学堂等网站也推出大量AI课程服务,价格大多为几百至上千元。
据抖查查数据显示,李一舟的粉丝画像以男性为主,约57%年龄在31-40岁之间,主要位居新一线及二三线城市,消费人群以新锐白领及资深中产为主,但也不乏小镇青年、妈妈以及都市银发族。
他们或许未曾接触过AI,但AI却意味着一种未来的可能性。谁在购买这些课程?AI真的能为他们找到新出路吗?
李一舟的AI课程引发关注后,一张调侃图在网络流传。(资料图)
为“可能性”付费
对刘雅来说,李一舟很符合她对一位“知识传播者”的想象:戴眼镜,出身名校,讲的专业却通俗易懂,还写得一手齐整漂亮的板书——她认为,这说明了缜密的思维逻辑。
刘雅48岁,从事地产营销管理工作,之前对人工智能不太了解。李一舟发布的视频里有不少人工智能相关的话题,谈AI带来的冲击及未来的应用。刘雅的儿子刚上高中,试过用ChatGPT写申请书,她很佩服年轻人能毫不畏惧地尝试新兴事物。
刘雅隐隐感受到AI技术的迅猛发展,她经历过电脑普及的年代,认为就像医生从手写病历和处方演变为如今的完全电脑化,或许未来AI工具会成为人手必备的技能,是“一种生存手段”。
“这些东西是迭代的生产工具,是你必须要了解、要知道的,将来你不使用,别人也得使用,(最后)你也得(被)逼着使用。”刘雅购买了李一舟199元的AI课程,对她而言不算很贵,“比较系统一些,有一个体系的认知和了解”。
谭华枝购买了相同的课程。该课程号称零基础、零门槛,至少教授10种以上AI工具,是“清华博士教你能听懂的人工智能课”,其中包括40节视频课、各类AI工具集合、流量包和资料库。
她今年34岁,在一家私企做财务,没有接触过AI,刷到过几次李一舟的视频后,大数据开始频繁给她推荐各种介绍AI工具以及利用它变现的视频。谭华枝觉得心动,AI是时下风口,她想试试自己未来是否有利用AI工具变现的可能。
不过,她买了199元的AI课后,发现如果使用平台里的AI工具,还需要花费算力。就像玩斗地主时需要消耗欢乐豆,每生成一张图片都需要消耗几千至几万不等的算力,而她购买课程时获赠的初始算力大约只有100万。有时生成一张图片就要花费5万算力,按这个标准,初始算力只够生成20张图片。
为了以后使用方便,谭华枝索性“一次性买断”——进阶课程则不用考虑算力问题,它声称教授的是文生图模型Stable Diffusion的操作及应用变现。于是,只看了二十多分钟199元的课程,谭华枝又另外购买了李一舟的进阶版课程,售价1980元,转而学起了“人工智能高阶实战训练营”。
对于更多人来说,花费上千元学习AI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林晓可买课时很犹豫,她才大一,去年购买了一家教育公司推出的AI课程,价值2080元。课程包括AI相关的概念介绍、AI绘画、AI文字创作、虚拟人构建、AI的商业应用等。
她只是大学生,没有收入来源,这个价格有点难承受,但从不同渠道接收到的信息来看,她相信AI是未来的发展方向。从2023年开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些新模型,林晓可觉得应该把握主动权,以后也许能利用AI赚钱或就业。
她的设想近乎美好:可以开个社交账号伪装画师,用AI生成图片、自己再二次描图,别人也许会向她约稿;还可以用AI生成的图片引流,也许可以接到推广;再者可以利用AI生成小说,修改后放在小说网站上连载。
林晓可最终选择以一年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每个月需要还款将近200元,这是她五分之一的生活费。“这个年代多学学总是好的。”林晓可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在头部的AI知识付费主播杨克看来,AI课的学员为“可能性”付费:“今天买个东西无非是两件事,一个是可能性,一个是确定性。确定性就是你确定有这个需求,可能性是你看一看有没有可能有这个需求。”AI课正是一种可能性的需求。
数据显示,李一舟售卖的“每个人的人工智能课”,近一年的销量为10万-25万,销售额高达2500万-5000万元。(文图无关 。视觉中国图)
“大家太焦虑了”
每天下班后,谭华枝要带孩子,孩子才1岁,她抽不出时间来学习。好在财务工作只是月初和月底比较忙,平时上班比较空闲,她利用这些时间上AI课。
她生活在北方东部沿海的一座四线城市。相比一二线大城市,信息没有那么前沿,AI对周围人来说还是一个较为遥远的概念。偶尔从网上看到相关信息,在办公室聊起,大家也会提出疑虑:AI会不会取代大多数劳动力?会不会导致新的下岗潮?现在生活成本高了,要是下岗该怎么办?
在小城市,大部分人只是将这些话题当作谈资,即使稍有忧虑,也没太放在心上,日子还是要照常过,谭华枝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主动去国外网站了解情况,“我觉得在我们这个层级,没有必要考虑那么深远的问题。”她说。
但现实中,公司裁员的风险随时会向她袭来。谭华枝所在的公司业务板块减少、利润随之降低,经营不善,管理层变动,这两年开始全方位裁员,项目如遇集体卡顿则有全员被裁的风险。谭华枝不看好公司的长远发展,虽然自己所在的项目组依旧存活,但“这件事早早晚晚,避免不了”。谭华枝说,自己也算是“高危人群”。
在她目前生活的城市,如果被裁,很难找到其他合适的机会,工资也普遍较低。如果一个月只有两三千元,那她宁可做自由职业,学个技术变现或做点小生意,还能方便兼顾家庭。
“与其一直这么麻木地走到公司关停那一天,还不如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学AI只是多一种可能,谭华枝说她其实不抱很大希望,也没有明确的目标。网上的声音太多了,到处都声称是“机遇”、是“蓝海”,很难分辨真假。
林晓可在一所普通院校读护理专业,高三时复读过一年,她总觉得如果不学习AI,“未来就是一个恐慌的状态”。
她担心自己已落后于同龄人,有同学已经在利用自媒体赚钱,学习AI或许能让她赶上节奏。但她又忧心,自己也不是最早接触AI的一批人,很多高校学生接触得更早,他们比她更有底子,学得好,也应用得好。
“信息就是钱,钱就是信息,这批人肯定是变现最好的。”林晓可说,“你不学的话,落后更远。”她的家庭经济条件一般,父亲在建筑工地打工,收入不高,还被老板拖欠工资;母亲没有工作,身体不佳,需长年服药;妹妹还在上高中。林晓可在烤肉店做兼职服务员,还无法经济独立。
她本来打算用春节的压岁钱买AI课,但压岁钱被母亲拿去应急,当时订金已经付好,只能分期付款。她从每月的生活费里省下这笔钱,没有告诉家人。
高中时,老师便在课堂上提醒他们就业的难度,还列出了一大堆图片和数据。周围同学听了都在笑,林晓可却没有,担心这就是她的未来。高考填志愿时,她本来想学中医,分数不够,最后选了护理专业。据她了解,护理行业转行率高,很劳累、情绪消耗大,她担心自己难以承受。
“已经落后了这么久,现在人这么多,如果你想从里面脱颖而出,肯定要有多种技能。”林晓可设想,如果学了AI,用人单位相当于以低成本收获了一个可以做很多事的人,也许能帮助她找工作。
教了几个月AI课程之后,杨克观察学员们,“其实本质上来讲,都是用户本身有焦虑在,大家太焦虑了……大家缺钱嘛,这个很正常。”在他看来,不同信息渠道都在传达同一种焦虑——如果不掌握AI工具,将来可能会被淘汰,“全世界的人都在说这个方向”。
每次在网上看到AI相关的推广语,比如“每个人都可以学会的AI课”“每个人都要掌握AI”,刘雅都觉得是在对自己喊话。“这么大的信息冲击,难道你就目不识丁吗?”她说。
“相当于花钱买了一个玩具放在那儿”
姚瑶在小红书上开设了一门AI课程,粉丝近千。她在某互联网大厂工作,有八年的设计经验,从文生图模型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推出后,一直在关注学习。AI很早就应用在她熟悉的设计工作领域,她觉得自己可以教授AI工具,或许按部就班打工更有发展前景。
她开的是直播课,一期课程九节课,一节大约两个小时,除了设计,也包括AI摄影、AI绘画等,适合传统的摄影师或插画师学习。课程最后一节课,姚瑶会教他们如何做出自己的作品。
有人在报名前询问,是否学了AI工具后可以变现,姚瑶很难给出肯定的回答。“这种状态的人可能对变现比较执著与疯狂,存在于营销的美好幻想当中。”她只能告诉对方,这取决于能力,而非学到的AI工具本身。她更看重如何教授人们在工作场景中利用AI提效。
张年宇便有这样的需求。他在某一线城市的互联网行业做用户运营,日常工作是写推广文案或活动策划。公司有季度考核,他能勉强应付,但还是焦虑,特别是当手上有好几件事情同时进行,就难以专心投入。
他在某家公司购买了2400多元的AI课程,学了之后,工作效率确实有所提升。他能更精准地用AI生成自己想要的。他试过用AI写工作汇报,把自己的所有工作成果输入AI后,让它输出完整的汇报,效果不错,压缩、分段、总结、标题一应俱全。以往至少一天才能写出的文案,现在半个小时就能完成。
还没完全学完AI课程,林晓可已经利用它代写了两篇论文。她打算继续学下去,接下来尝试用AI赚钱。
不同于这两人,谭华枝买了2179元的课程之后,无论实际生活还是工作场合,她都应用不到。她觉得课程比较水,有些一节课就能讲完的,六节课还没讲明白。用AI生成图片时,即使输入的关键词与教程一模一样,得到的质量和效果却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能算是一张正常的图”,同样,AI生成文案不是主题不符,就是语序不通。
“没有接触之前想象得那么功能强大,”她说,“当然可能我用得也很浅,没有到那个地步。”
刘雅喜欢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读后感,原本设想学完AI之后,能利用它写读后感,把自己的账号发展成读书博主。然而,AI生成的文章很难达到预期,她不清楚究竟是自己操作不佳,还是AI工具本身的问题。
谭华枝已经不奢求能通过AI变现了,“我现在知道这不可能,我也接受”。她安慰自己,可以用来消遣,比如用它生成节日图片,发在社交平台上应应景,“相当于我花钱买了一个玩具放在那儿”。
杨克的AI课程主要教授如何利用AI做自媒体和电商,大部分用户在三线城市及以上,年龄大多在28-45岁之间,有自己的本职工作。
“大家拿这个事不是翻身去的,是解决效率去的。”他说,效率也能带来价值,但如果冲着直接解决负债或就业问题来,建议不要学,“你拿这个事当救命稻草,这是一个问题”。
“退一万步讲,一个两三百块钱的课程保证挣钱,这件事怎么可能?”杨克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皆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翁榕榕南方周末实习生 董嘉迪
李慕琰
这篇文章探讨了AI的热度及其潜在影响,尤其是知识付费领域的影响。其中,李一舟是一位成功的AI付费主播,但他并不是专业的,这引发了公众对于AI技能能否为个人提供新出路的担忧。李一舟通过制作漫画和发表视频赚取收入,这可能是他对知识传播的一种想象。此外,另一位主角谭华枝也在学习AI方面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文章还指出,许多热门的AI课程背后的信息真实性并不高,并且也存在一定的风险。这篇文章鼓励读者理性看待AI,而不是盲目跟风或追求所谓的“可能性”。
在未来,AI将成为各行各业的重要工具,可能会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但是,这也可能导致部分工人失业。因此,拥有AI技能可以帮助人们提高工作效率和竞争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直接解决个人的债务或就业问题。
至于有些人对于AI是否会取代大部分劳动者的看法,文章认为这是非常现实的现象。由于AI的应用越来越广泛,许多劳动者都面临着不稳定的工作环境和不稳定的收入。尽管如此,AI也可以作为一种帮助个人解决问题的方法,从而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因此,我们应该理性看待AI的潜力,而不是将其视为唯一的解决方案。
总的来说,文章强调了AI技能的实用性,但也提醒了读者对于AI可能存在的风险和不确定性。每个人都应该根据自身的情况,合理规划自己的未来发展,并尽可能多地获取有关AI的知识和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