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泰兴博物馆藏张之洞《致陶斋》信札一通,有人认为“陶斋”是郑观应。经查阅三种张之洞年谱、同治《宜昌府志》等资料,笔者考定该信札为同治八年张之洞任湖北学政时所书,“陶斋”是当时的宜昌知府聂光銮。
《致陶斋》信札
信札释文
沈佳惠于《揭秘张之洞信札中的人和事》(载《同舟共进》2018年第1期)一文中,认定此信写作于张之洞湖广总督时期,并认为收信人“陶斋”为郑观应,不确。湖广总督管辖两省(湖北、湖南),权力极重,巡视辖区时必定盛饰仪卫,携带大量幕僚、随员、巡捕,即使要标榜清廉,不让地方官在接待时过于铺张,也断不至于要亲自借钱作旅费。经查阅张之洞三种年谱及同治《宜昌府志》,笔者考定该信札为同治八年张之洞任湖北学政时所书,“陶斋”是当时的宜昌知府聂光銮。沈佳惠释文有误字,笔者的释文为:
陶斋仁兄大人阁下:
诸事大略完毕,明日昧爽即可扬帆西上,诸费清神,感泐无既。兹有启者,此行在途时日过多,出省时携带盘费六十金,顷已萧然无馀,而巴东以上陆行,需用尤多,望祈暂借二十金,自施南回到宜昌,登岸即当奉赵。筹划不豫,殊为可笑耳!特此奉商,企候回玉。顺请升安。不宣。弟张之洞。初七日戌刻。
信札谈到:在宜昌的事情大体办理完毕,明天一早即坐船西上,感谢在宜昌停留期间“陶斋”付出的辛劳;此行在离开武昌省城时只带了六十两银子作盘缠,眼下业已用尽,但后面巴东以上陆行,需要坐轿,使费更多,希望“陶斋”暂借二十两,从施南回到宜昌马上归还。
函中提到巴东、施南等地名,为宜昌府属县。许同莘《张文襄公年谱》、胡钧《清张文襄公之洞年谱》记载相同,同治八年张之洞“正月初旬抵省,二月驰试省西荆州、宜昌、荆门各属,……□月回省”。吴剑杰《张之洞年谱长编》与此无异。同治八年(1869)张之洞在湖北学政任上,按试“省西”在当年上半年,二月份先考荆州各属,宜昌当在荆州之后,约略在初夏时分。
晚清史上有两位著名的“陶斋”,一为《盛世危言》郑观应,一是曾任湖北巡抚、两江总督、直隶总督的汉军旗人端方。端方出生于1861年,1869年才八岁,从年龄来说可以排除。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郑观应呢?据夏东元《郑观应年谱长编》,同治八年郑观应“与卓子和(卓国卿)承办和生祥茶栈,主要业务是为两湖、江西及徽州的茶客沽茶”,理论上有可能去过宜昌。笔者也曾怀疑收信人为郑观应,如能确证,两人关系可追溯至1869年。后来,笔者整理1884-1885年中法战争期间两者的来往电报,感到他们并非“旧识”。郑观应与张之洞打交道,始于郑氏在广州担任彭玉麟的湘军营务处会办。
被学政尊称为“大人”的,应为一定级别的实缺主官。据《待鹤山人事略》,郑观应“由监生于同治八年二月在皖营报捐员外郎”,这是用钱捐来的职衔,实际应为“候补员外郎”。当时候补官实在太多,只要自己不向吏部挂号申请补缺,就不会有补实缺的机会。即使此时张之洞向郑观应借旅费,以学政地位之尊,不应称郑观应为“大人”。
“陶斋”是宜昌知府聂光銮
去年笔者翻阅同治《宜昌府志》时,才恍然大悟,收信人“陶斋”乃是宜昌知府聂光銮。湖广总督官文为府志作序称:“今聂陶斋太守创修郡志,延王子寿比部并训导雷春沼”。可知此“陶斋”姓聂,是同治年间的宜昌府知府,“王子寿比部”为著名学者、刑部主事王柏心。
《宜昌府志》官文序
据李朝正《清朝四川进士征略》,聂光銮,字东涪,号陶斋,四川省屏山县人,道光二十三年(1843)举人,次年联捷成进士,签分湖北,授潜江县知县,继调应山知县,同治二年(1863)因功升宜昌府知府,四年(1865)调署汉阳府知府,五年(1866)回任宜昌知府,八年调武昌府知府,因父丧哀毁过甚,未服阙即卒于家。聂光銮主修《宜昌府志》十六卷,另有著作《槐阴书屋诗钞》二卷、《制义》二卷、《试帖》二卷、《公牍偶存》一卷、《宾寮投赠集》一卷。聂光銮是曾国藩同年进士,在《曾国藩全集》中,有致“陶斋年兄”的几封信。
同治八年(1869)四月二十二日,湖广总督李鸿章上奏,拟将聂光銮调补武昌知府,奏折中说:“查有宜昌府知府聂光銮,年四十六岁,四川屏山县人。由优廪生中式道光癸卯科乡试举人,甲辰科会试进士,以知县即用,签掣湖北,是年十二月到省。二十八年,题补应山县知县,是年十月丁母忧回籍守制,于咸丰元年正月服满,仍赴湖北候补。旋委署郧县事,题补恩施县知县,复委署应山县。五年,带勇随同克复德郡出力保奏,奉旨:著开缺以同知直隶州补用,并赏戴花翎。钦此。十一年,克复黄州府县出力保奏,奉上谕:著免补本班,以知府用。钦此。旋奏补宜昌府知府,同治二年八月先行到任。三年十月请咨赴部,四年三月引见,奉上谕:聂光銮准补授宜昌府知府。钦此。四月回省,委署汉阳府,七月到宜昌府任。该员守洁才优,明干有为,且系正途出身,久任烦剧,以之调补武昌府知府,洵堪胜任。据藩、臬两司会详前来。合无仰恳天恩,俯念员缺紧要,准以宜昌府知府聂光銮,调补武昌府知府。”(《李鸿章全集·奏议三》第420页)
因省城所在武昌知府出缺,李鸿章拟将能力甚强的宜昌知府聂光銮调任武昌知府,奏折通过驿递送往京城,再奉到批旨,至少要两个月时间,故张之洞1869年初夏按试宜昌府属各县时,聂光銮仍在知府任上。
张之洞任学政时出行轻车简从,尽量减轻地方官负担。这次,他作为湖北学政考试湖北西部各府州生童,没有带够旅费,要向宜昌知府借钱,在今人看来似是笑话,对标榜清廉的张之洞来说是个佳话。按清代制度,学政按试省内各县,住宿、膳食由地方官供应。张之洞向聂光銮借二十两银子,估计是预备支付给轿夫的轿金以及打赏费用,因巴东以上无法乘船,只能坐轿,费用比坐船要高。
张之洞此次宜昌公干,留下一首《黄陵庙》诗:“千秋哀怨数湘君,怅望凉波落叶纷。游幸本来殊穆满,不才难免惜商均。同心斑竹千行泪,一去苍梧万里云。独有谪仙传苦意,不殊灵瑟夜中闻。”黄陵庙在今宜昌市夷陵区江岸,原名黄牛庙,当地人为纪念传说中黄牛助大禹开三峡而建,相传三国时诸葛亮重修,后改称黄陵庙。张之洞诗通篇咏大禹、二妃及大禹之子商均,不及诸葛亮事,或者他认为诸葛亮重修说为不经之谈。
《张之洞全集》不全
张之洞任四川学政时期,编撰出版《輏轩语》《书目答问》,识拔不少人才,留下许多佳话。相形之下,他担任湖北学政期间的事迹较少。晚年,张之洞假托弟子名义撰写《抱冰堂弟子记》,湖北学政时期只有一句“捐廉创立经心书院”,极为简略。此函可为张之洞生平增添一趣闻,将来编纂《全集补遗》时或可加以收录。
已整理出版的晚清名人全集,可能以《张之洞全集》最为“不全”,仅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所藏张之洞档案即极为浩博,未及入集。同治八年的这一封信,在庞大的张之洞文献当中不算特别重要。然而,之前有人错认“陶斋”为郑观应,笔者考定收信人为聂光銮,年份为同治八年(1869),自应公诸于众,避免继续以讹传讹。
结论为本文考过涂资金不当行为可能性很大
但是还是能撑下去,再一次重申道德规范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