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自贡一家药铺里的药柜。视觉中国|图

因为八方辐集，上海的弄堂向来藏龙卧虎，奇人怪人辈出，比如曹家渡附近的“金家巷”就出过一位四川怪医“拜拜”。

那金家巷后来不知怎么地改叫了“万春街”。我当年因为有同学“草头”住那儿，便常去玩，草头妈嘱咐，少去搭理“拜拜”，这个瘸子很怪，怕有不良习惯影响小孩。 

小孩的心理照例是越不让做的事越好奇。拜拜单身，长一张青青瓦刀脸，超薄型身板，住亭子间，听说年少时在著名的“蔡氏妇科”干杂役，后来自己开诊所，再后来不让开了，就偷偷给邻里看病，渐渐有了名气，怕告发，不收钱，只收点米粮菜蔬，里弄干部对此也眼开眼闭。

问题是他为什么叫“拜拜”呢？是英语“再见”，还是沪语求人的意思？最骇人的是，我们发现他居然用痰盂（沪语“痰盂罐”）做面条吃！

我们便常常借故在亭子间四周彷徨。一天终于被他看出了端倪，笑眯眯地招呼我们过去，问，你们究竟想知道什么？草头嗫嚅了片刻，问他：“……拜拜，是什么意思？”他一愣，爽快地说，拜拜，四川话瘸子啊！我们大笑。又问，为什么用痰盂吃饭呢？“那，为什么不呢？！”他反问，我还用夜壶藏红枣呢！东西只要是全新的，怕什么，名称都是人给的，铝皮痰盂做面条的好处是，锅碗合一了。多省事。

但他治病真有本事。印象最深的是一邻居忽然高烧、满脸红疹，头部水发肉皮似的弥漫性浮肿，脸肿得像笆斗，两眼肿得睁不开，头痛，心悸，去地段医院，医院也没法，他那老婆就来求拜拜。拜拜没说话，径直一拐一拐地去了患者的家，只转了一圈就回来说，把病人抬过来，有办法！他命人去曹家渡菜场买来大量的螃蜞，足足一面盆，全部捣成泥糊，然后命患者憋气，捏住鼻孔，整个脸部浸入盆中，活脱脱一张蟹脸，再把蟹汁涂满头部包括后脑勺。不久大家就开始拍手了，那浮肿眼见得开始消退，先是额头，接着眼睛可以睁开了，再接着两腮和脖子……不到一个时辰恢复如初。

人或称奇，拜拜却说，没啥，这是漆疮，生漆过敏，我到他家一看，家具生漆到一半就明白了。这是古方，以后没有蟹，河虾或河蚌也可以捣浆涂抹。

草头妈听了也暗地佩服，说他治疗产后顽症——产妇没有奶水更有本事，简直药到病除！没得说！但这个人古里古怪的，还是少接触，否则地段医院为什么拒绝他做医生呢。

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大约1988年的夏天，“产后顽症”轮到我婆娘了。生了个儿子，却没有奶水，猪蹄汤、鲫鱼汤吃多少也没用。彼时我在一本医学科普杂志《康复》供职，和草头倒一直有联系，忽然想到了草头妈说过的话，马上找草头，草头说，拜拜还健在着呢！腿继续瘸着，脸倒不再青灰了，胖了，还记得你呢。

“改开”以后，他重开了私人诊所，钱赚了不少，当然也不再使用特殊的餐具了，但他开出的那张“秘方”却看得我一头雾水：鲜葵菜若干，牛鼻若干，炖汤，连服一周，乳涌如泉。

葵菜是什么？牛鼻哪儿弄？拿到中药房被人一顿奚落：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药房哪有鲜葵菜？牛鼻？去杀死一头牛吗？拜拜那时已年过六旬，听了轻蔑地笑笑，真笨！取牛之鼻和杀牛有什么两样？这不公然破坏生产嘛！

我那时有点急，问猪鼻行不？他笑了，真笨！这样吧，你明天去浙江中路的清真街问问，多花点钱，绝对有。

翌日，“牛鼻”还真被解决了。那，“葵菜”呢？拜拜电话里说，那是野菜，药房里新鲜的肯定没有，去乡下找。

其时岳父母在昆山做老师，赶紧找了农科所，农科所说这太容易了，我带你去，葵菜，不就是冬寒菜吗，田里路边到处可见的“野菜”。

结果“葵菜炖牛鼻”的那天，邻居都来瞧稀罕，因为不能放调料，味道太妖娆，婆娘捏着鼻子灌下去——奇了，疗效还真是硬道理，第二天，乳门就大通，一个场景永远忘不了，儿子懵懵懂懂地刚凑上去，“嗤”——乳白的激流像水炮一样猛射小子的脸，刹那间五花八门，小子一愣，想那小水龙什么时候突然成了大消防。众大笑。

自那后我不但注意牛鼻，也注意葵菜，发觉它是一种早已出道、也早已退出餐桌的汉族主菜，如果排座次，《诗经》里的蔬菜，葵居第一。《诗经·七月》就有“七月烹葵”。别名冬葵、冬寒菜、冬苋菜，宋朝之前，号称百菜之王，就像现在的青菜、大白菜一样，最家常，人人都吃，口感与我们常吃的“紫角叶”一模一样，汪曾祺称紫角叶为“落葵”，我怀疑冬葵与落葵乃堂房兄弟，吃口都是“滑叽叽”的，清香。又都是出了名的滑肠之物，《齐民要术》卷3将冬葵列为蔬菜首篇。《黄帝内经·灵枢》也将它列为首菜。当年，我将拜拜的“通乳方”告白国医大师裘沛然，大师说，古人通乳单方只用牛鼻，加了冬葵，这张古方被用活了。

问题在我这里发生转移。撇开牛鼻，我忽然对葵菜的盛衰深表同情。为什么唐宋以后它被冷落了？元代以后，葵菜更是约好了似的全体从汉族的餐桌消失，明清时，它更“升格”为药材，称它主治妇女乳汁内闭、痈疽肿痛。治寒热羸瘦，畅通大便。久服壮骨，长肌肉，轻身延年。

一种蔬菜盛行了两千年而突然消失，问题的背后说不定很狗血？

2017年我有了孙囡团团。拜拜也九十岁了，古称鲐背之年，而我怕儿媳妇亦重蹈她婆婆的覆辙而电他。

对第三代的糗事，拜拜似乎懒得细说，只说，按过去方针办呗。我趁机问，你这葵菜有没有可能再度网红？

拜拜想了想，说，得看现在人有没有这福分！老天赏的，你没觉悟，怨谁？如果有一天人人便秘，菜场里的冬葵和紫角叶将因脱销、抢购而呼叫警力维持秩序。

胡展奋

邢人俨

这篇文章通过对一位四川的神秘医生“拜拜”的介绍，反映了中国传统医疗文化中的饮食习惯和治疗方法。文章指出，四合院的居民们因为各种原因流传下来了许多奇特的食疗方法，这些方法往往需要特殊器具，并且难以实现，然而，“拜拜”这位有着多年经验的老中医却能根据症状灵活运用传统食材来治疗疾病，他的疗法以其独特性和实用性受到了广泛认可。
文章提到了“拜拜”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因为他喜欢烹饪当地的一种野菜，即所谓的“葵菜”。他不仅会使用这种野菜来治疗各种病症，还会配以牛鼻等其他食材，甚至还会在药房中混杂牛鼻进行熬制，最终形成了独特的处方。这种配方的成功说明了药物的有效性，并且证明了传统食材并非无法被利用。
然而，在现代的观念中，某些传统的食物方法可能会被视为禁忌或者不适合现代社会，这也是导致“葵菜疗法”消失的一个重要原因。文章同时也表达了对于那些因健康原因放弃传统饮食方式的人们的遗憾，他们曾经通过食用特定的食物来达到治疗的目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方法如今已经完全失效。
最后，文章提出了一个关于如何将古老的传统医学知识和方法融入现代社会的问题，以及如何让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些古老的治疗方法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