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李志生 著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
历史上有一位女性颇为神秘,以她为主角的画作流传至今,却无人知晓她是画中何人;《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宋人笔记、元明诗词、清代戏曲都诉说着她的故事,却各执一词、情节冲突:
她是皇帝盛宠的骄蛮外戚,亦是不染脂粉的天真女郎;
她是引发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也是后世歌咏的绝世佳人。
从唐代至元明清,史料里多样且矛盾的描述汇集于虢国夫人一身,一位历史上的真实女性为何承载着如此复杂的“身份”,她究竟有怎样的人生故事,经历过哪些政治风波,又在何时、被何人“梳妆打扮”?《唐虢国夫人:文本与日常生活》(下简称《唐虢国夫人》)从纷繁、杂沓的文献中厘清历史与演义、真实与虚构,追索不同时期文人眼中的虢国夫人,从史料碎片里还原出天宝时期的李杨之爱与安史旧事,以及唐代女性的日常生活图景。
安史之乱导致山河破碎,朝廷威望渐减、藩镇割据之祸暗涌。根据中国以史为鉴的传统,曾经站在政治核心圈的唐玄宗、杨国忠、李林甫、杨贵妃等皆被后世责难。虢国夫人无疑是与之牵连的上层人物,她在天宝时期享受的奢靡、特权、专宠都被归结为引发安史之乱的原罪。但是,她到底在政局变动中充当怎样的角色,如何干预政治,是否与安禄山发生关联……这些问题在历史的书写中掺杂着诸多性别因素,正如刘静贞教授对妇女史的精辟总结:“我们所能得到的资料往往是男性知识人书写的文辞字句,在一种非以女性为其论述主轴的情况下,所出示的只言片语,而且十分地零散隐微。”《唐虢国夫人》正是将这些碎之又碎的材料整合,重塑出天宝人物、安史旧事的原貌,让被放置于“从属者”位置的女性发出声音,恢复“能动性”。
生前极尽荣华,身后仍被记忆和书写,虢国夫人的文本从唐末五代到明清一直在衍进。
本书在大量史料的佐证下,让我们得见虢国夫人如同多棱镜折射出不同文本的史料价值、史家旨趣、文人情怀。其中有两类书写格外引人瞩目:一是极力描写的“豪荡”,二是以花为喻的“天真”。前者代表着儒家女祸观审视下的持续评判,后者则是对历史人物的意向化“提炼”,虢国夫人的美由此脱离史学的褒贬,成为文学作品抒发情感的载体。
虢国夫人之所以在文献的书写里背负起杨家外戚的集体罪责,又在宋代士大夫反思唐史的过程中被斥责为不守家道的外戚、不守妇道的女人,其社会背景是理学在北宋的形成,理学强调封建纲常名分,“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与宋代文本将虢国夫人深刻卷入天宝政局不同,元明清的诗歌把她推崇为“花仙”,逐渐脱离贵妃姐姐的特殊身份、走出唐玄宗的荣宠、与政治风云告别。在文学的世界里,她不施粉黛、天姿国色、自是倾城,成为素颜美人的代表。从“淡扫蛾眉”到“素面朝天”再到不流于世俗、怀淡泊之志,到明清时期,文人们的集体书写赋予虢国夫人新生,她与花卉的素美映照,被比为海棠、红梅、白牡丹、梨花、白莲花、木芙蓉等,成为天真无邪、幽独高洁、清芳自守的化身,受到正面颂扬。
随着安史之乱影响的远去,虢国夫人文本的递进出现两个方向:政治劝谏主旨下的负面女祸典型,感物寄怀咏叹里的正面美人代表。这些或褒或贬的文字还保留着她的日常生活:交往、消费、衣食住行,是今人了解唐代社会生活难得且完整的案例。李志生教授亦就此展开诸多新颖、生动、深刻的探索,解构顶级贵妃背后的国家经济、京城百态、精神风貌与性别观念。
遥远时代的真实人物是历史的一部分,正如罗新教授在《漫长的余生: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中进行的实践,以女子王钟儿之眼去观察她身处的时代,使“事件”退位,让渡于“人”,完成一滴水珠“渐渐变成一个小小世界”的尝试。
虢国夫人无疑也是浩瀚历史长河中各领千秋的滴水之一,她的事迹既盘缠于宫廷、皇室、男性高位者,也漫溢在都城长安,成为街谈巷议里的传奇女子、时尚妇人的模仿对象。通过她的人生史,我们可以体验唐代的节日,上元节秉烛夜游、三月三纵马踏青;抚摸唐代罗绮的丝滑,品尝中古时期的珍馐——龙肝、凤髓、鲤尾;探访靠近宫城和官衙的高级住宅,乘坐多样化的出行工具;通感当时女性的生活空间、礼仪观念、生育倾向、受教育程度。
(单位: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唐,成就了“命运。